時間像沙漏,落的慢,卻從不停歇。
不知不覺中,上面的沙少了,底下的斗厚實了。
六年就在悄聲無息間溜走了。

從外公離開,一段不算短的時間,我卻很少主動提起他。
沒有忘記,而是只要一講起,人就像被拋進深深鬱藍色海底。
一道道也許是不捨也許是想念的傷心落在胸口,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。
儘管不曾落淚,人卻有些語無倫次,手足無措,像是被抓到偷吃糖的小孩。

印象中外公一直都是瘦瘦老老的。自學二胡,沒事拉上一兩首流行歌。
雖然音不太準,但勉強也還過的去。
曾經是有名的美髮師,但在我有印象以來,他就已經退休,成了我們一群小鬼的御用造型師。

畢竟是外公,沒住一起。算起來,我跟他其實不算太親密吧?
最常的相處時間,是在他替我剪頭髮的時候。
那時家裡長輩跟阿公鬧的不愉快,一整個烏煙瘴氣。
外公總在替我理頭髮時,一面喀擦擦揮動剪刀,一面嘮嘮叨叨的國台夾雜著說:

"宇軒啊,他有再多不是也是你阿公啊,是有血親的......
  爸爸媽媽是他們的事,你不可以不理他......"

被「整治」的我無法回頭或接話,任憑那有些沙啞卻溫柔的聲音反覆播放。
很久之後,唧唧乖乖的二胡與呢南細語揉化成了記憶中外公的聲音。

在我高三時,外公因為肝病住院。
正值大考,我也幾乎沒去找他。
放榜後,我去醫院探望。外公盤腿坐在病床上,身上掛著藍白條紋病人服。
看到我來,笑開了滿是皺紋的臉。
知道我考不好,一直安慰我說:

"沒關係沒關係,考試本來就運氣運氣啦......"(事實上是自己粉混XD)

還頻頻要我老爹老媽不要責備我。(基本上以我那時的爛個性大概也聽不進去XD)
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笑臉。
很久之後,那是我腦海中最懷念的身影。

*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

之後進重考班,而外公的病情也日益沈重,
但我整天坐監似關著,根本也不可能常去找他。
幾次去醫院,外公都是掛著點滴,眼睛矇著,嘴巴大張躺在病床上。
阿姨們在四周嘰嘰喳喳吵翻天,他卻如老僧入定般毫無反應。

有時稍稍好轉,阿姨外婆便接他回家。
有次放學我叫我老爹載我繞去外公家,那時他正坐在飯桌邊。
嘴巴依舊合不攏,眼睛沒矇了,可是又黃又濁。
坐在椅子上讓看護RuRu一口口餵飯吃。
看到我來,眼底似乎閃出一線光彩,卻花了10分鐘才含含糊糊的吐出:

"挖哉啦,大漢ㄟ,宇軒..."(我是外孫最長)

一陣心酸,我輕輕別過頭,彷彿看見秋天黃葉在風中漸漸凋零。

之後考期逼近,我回到重考班繼續坐監。

有次午休,迷迷茫茫,我夢見了我外公。
人清爽了,嘴也不會開開,坐在椅子上,模模糊糊似乎是一張笑臉。
他招招手要我過去,於是我跪坐在他腳邊,他則摟著我的頭。
好溫暖的感覺,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。
我輕輕閉上眼,再張開卻是冷硬的桌面。

當天晚上,我爸跟我說,外公下午過世了。

*          *          *

之後法會,誦經,和尚什麼的,我一概沒參與。
出殯時,老爹老媽為了要不要請假讓我送外公最後一程吵了一架。
最後決定唸書要緊。
在最後一年,陪伴外公的次數,在眾親戚中本人敬陪末座。
可是,何德何能,虧欠了這麼多的我,卻是他離開人間時唯一放不下的牽掛。

 

時間不停的走。
六年的時光中,香煙淡了,爐灰冷了。
曾經鎮日不絕於耳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也少人念了。
原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,直到前日不經意提起,
才發現對外公不捨與思念的傷感從來也沒有減少,一如當年。


理髮的剪子與燙髮的夾子早已收起,
二胡的弓弦也厚積著一層大灰。
除了記憶裡的身影笑容,外公在人間只留下一小罈骨灰。
長眠在金寶山,陪伴著他的是聲聲佛號與梵音。
天上的人笑看人間悲歡喜樂,地上的人懷抱著思念仰望最愛的曾經。
自古人事如此,我想,外公也是吧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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